印顺导师可能是中国佛教自有历史以来,最重视原始佛教的大师级人物。他不但有《佛法概论》《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杂阿含经论会编》等关于原始佛教的专著[1];在其他著作中,导师也一再表现出,谈问题时,每溯源于原始佛教的态度,如《唯识学探源》《性空学探源》《空之探究》《印度之佛教》《印度佛教思想史》《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修定修心与唯心秘密乘》……等均是荦荦大者,而其他论及和述及原始佛教的文章也不在少数。甚至在讲述他最喜爱的《中观论》时,还不忘去论证“中观是阿含的通论”[2],足见他对原始佛教的重视。
由于导师对原始佛教的大量论述,使得广大的学佛者,对原始佛教的内涵能有相当程度的熟稔,而他对原始佛教的重视,无疑也是唤起台湾新一代学佛者重视阿含经之风潮的有力因缘之一。无怪乎国内著名的阿含学者杨郁文居士在《印顺导师的学问与思想》一书中,谈到“导师对佛教无比的贡献”时,首先就提出:“导师使(在中国)被轻视了将近二千年的《阿含经》得到应得的尊重[3]。”
导师是推重原始佛教圣典的,他说:“《杂阿含经》是佛教界早期结集的圣典,代表释尊在世时的佛法实态。[4]”“在流传世间的原始圣典中,这是教法的根源;后来的部派分化,甚至大乘‘中观’与‘瑜伽’的深义,都可以从本经而发现其渊源。这应该是每一位修学佛法者所应该阅读探究的圣典[5]。”
但是导师显然不是一个独尊原始圣典的学者,他从对佛教圣典集成过程的研究中,得出这样的结论:“结集-共同审定出来的圣典,代表了当时佛教界公认的佛法。[6]”“所以(大小乘)佛教圣典,不应该有真伪的问题,而只是了义不了义,方便与真实的问题。说得更分明些,那就是随(世间)好乐,随时宜,随对治,随胜义的问题[7]。”所以最后说:“佛法在流传中,一直不断的集成圣典,一切都是适应众生的佛法[8]。”换句话说,“‘佛说’,不能解说为‘佛口亲说’,这么说就这么记录,而是根源于‘佛说’,其实代表了当时佛弟子的公意[9]。”“部派佛教者,忽略了自部圣典‘是佛说’的意义;误以为自部的圣典,都是王舍城结集的,这才引起了‘大乘非佛说’的诤论。其实,一切佛法,都代表了那个时代(那个地区、那个部派)佛教界的共同心声[10]。”
所以导师认为近代流行的“巴利圣典为佛教原始圣典说”,只是“代表赤铜鍱部的主观愿望”,并非历史的实情[11]。而“依大乘经‘佛说’的见解,‘大乘是佛说’[12]。”总而言之:“佛法一切(大小乘)圣典的集成,只是四大宗趣的重点开展。在不同适应的底里,直接于佛陀自证的真实[13]。”
在这样的认识下,分辨一切经典的了义与不了义、方便与真实,才是导师措意之所在。关于佛法的核心,印顺导师认为:“佛法是简要的、平实中正的,以修行为主,依世间而觉悟世间,实现出世的理想-涅槃。[14]”“缘起中道,是佛法究竟的唯一正见[15]。”“佛法的如实相,无所谓大小,大乘与小乘,只能从行愿中去分别[16]。”因此,他一方面认为:“以《杂阿含经》(“相应部”)为本的‘四部阿含’(四部可以别配四悉檀),是佛法的‘第一义悉檀’,无边的甚深法义,都从此根源而流衍出来[17]。”另一方面又说:“大乘教虽为了适应时机而多少梵化,然而他的根本原理,到底是光华灿烂,能彻见佛法真髓[18]!”亦即无论是原始佛教还是大乘佛教,印顺导师认为他们都掌握了佛法的核心大义。
但是他也指出,二者也都有不得不尔的方便适应:“古代的声闻法,主要是适应于苦行,厌世的沙门根性;菩萨法,主要是适应于乐行,事神的婆罗门根性。[19]”因此他指出:“不能只看到大乘佛教中印度思想的融合,忘记了原始佛教也不能离开印度文明的摇篮[20]。”甚至他还特别强调:“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是不能充分表达释尊的真谛的[21]。”并为大乘辩护说:“大乘的真精神,是能‘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道’的,确有他独到的长处[22]。”
因此导师批评说:“释尊住世时的佛教,我也承认比较上接近巴利文系的佛教。或者觉得它既然接近佛教的原始态,佛教徒只要忠实的依着它去行就得。……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依样葫芦的形式崇拜。他们根本的缺点,是忘却佛教是哲者宗教之一,哲者宗教应怎样去信仰它,从来没有理会过。……真正的理智信仰者,看来似乎比形式崇拜者远离了创教者的理解与制度,其实却开显了完成了创教者的本怀[23]。”
总而言之,导师是希望能深深的契入佛法的核心精神,抖落一切不合时宜的旧方便,进而提出契合时代的新方便,使佛法发扬起来。“宏通佛法,不应为旧有的方便所拘蔽,应使佛法从新的适应中开展[24]。”
至于如何契入佛法的核心精神,导师指出的途径,无非就是教理的通达和身心的体证而已,如说:“我们应该深入释尊的本怀。这要从佛教无限错综的演变中,从根本佛教的研究中,从身心调柔的体验中,才能完成[25]
。”注释:
[1]《佛法概论》于一九四九年出版;《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于一九七一年出版;《杂阿含经论会编》于一九八三年出版。
[2]释印顺,〈中论为阿含通论考〉,《中观今论》,【妙云集】中编之二,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四月修订一版,页一七──二四。
[3]杨郁文,〈印顺法师的根本信念与看法〉,收录于蓝吉富主编《印顺导师的思想与学问-印顺导师八十寿庆论文集》,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六月重版,页五O。
[4]释印顺,〈序〉,《杂阿含经论会编》,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七月出版,页一。
[5]释印顺,〈序〉,《杂阿含经论会编》,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七月出版,页一。
[6]释印顺,〈自序〉,《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一月修订本三版,页三。
[7]释印顺,〈自序〉,《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一月修订本三版,页三──四。
[8]释印顺,〈自序〉,《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一月修订本三版,页四。
[9]释印顺,〈初期大乘经之集出与持宏〉,《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五月出版。页一三二四。
[10]释印顺,〈初期大乘经之集出与持宏〉,《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五月出版,页一三二五。
[11]释印顺,〈自序〉,《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一月修订本三版,页一。
[12]释印顺,〈初期大乘经之集出与持宏〉,《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五月出版。页一三二七。
[13]释印顺,《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页八七八。
[14]释印顺,〈序〉,《杂阿含经论会编》,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七月出版,页一。
[15]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一。
[16]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一。
[17]释印顺,〈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华雨集】第四册,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四月初版,页三O。
[18]释印顺,〈菩萨众的德行〉,《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二三九。
[19]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二。
[20]释印顺,《华雨香云》,【妙云集】下编之十,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七月十版,页二四七。
[21]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一──二。
[22]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二。
[23]释印顺,《华雨香云》,【妙云集】下编之十,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七月十版,页二四五──二四六。
[24]释印顺,〈自序〉,《佛法概论》,【妙云集】中编之一,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版,页二。
[25]释印顺,《华雨香云》,【妙云集】下编之十,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七月十版,页二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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