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出来,很多人都说这是台湾资本主义底层群像,批判现实主义,我觉得导演黄信尧可能一开始没有想那么多,而是以一种类纪录片的方式记录生活的本原,用他独有的幽默的方式,对抗一点人间的苦难。
人有没有高低之分?从《大佛普拉斯》的表象来看,高低分的特别明显,就像黑白和彩色一样。整部电影几乎都是黑白,只有行车记录仪里的生活是彩色的,因为那属于有钱人,穷人的世界只有黑白。导演说,这部电影里所有的人,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在努力的讨生活。
在这个层面上,所有人都一样,没有高贵低贱的分别,无非生活而已,我们去区别高下,只是用世俗的物质标准去判断,有钱为高贵没钱为低下。用这把世俗的标尺去衡量,未免失之武断。
肚财被称为一个人的宇宙,很多观众都特别喜欢他,我最喜欢的却是释迦。如果说《大佛普拉斯》里面有高贵的人,我觉得只有释迦一人可称高贵,其他人都是普通人。本地穷人菜埔,拖家带口安分守己,从未见过世面也从未有过梦想,他有他的信仰和负担,努力活下去。
肚财是去过城市又回到家乡的奋斗失败者,我们很容易就能从身边找到肚财这样的原型
。肚财的迷人之处,在于他是一个自带宇宙观的人,无论是夹娃娃还是飞碟屋,都是他精神世界的角落,就像如果你去认真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除了符号化的扁平形象,他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个小宇宙,就像肚财一样,充满了奇思妙想和童年想象,甚至他可能也像肚财一样,在切断现代通讯与世隔绝的时候,还能弹奏月琴自娱自乐。启文和官员们,酒池肉林蝇营狗苟,看上去正是我们唾弃的那种人,却也是我们希望成为的人,他们的生存之道未必比我们容易多少,肚财靠捡垃圾为生,启文们又何尝不是在捡垃圾,饱受生活之苦?启文在虚伪的善男信女面前提案,跟肚财卖垃圾讨价还价一样卑微,菜埔肚财和启文,没有区别,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全片只有一个高贵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那就是释迦。
释迦的名字是否源于佛祖本名释迦摩尼,我不知道,我能看到的是释迦的状态,几近于佛。流浪汉的身份类似于苦行的沙门,住在海边的灯塔里,看似简陋却有如别墅自带泳池,天气好的时候每天都可以看到头顶漫天的星星。释迦看上去是最穷苦最贫贱的人,却也是醉富足最怡然的人,自有其完整的生活哲学,这是启文他们难以理解的生活之乐,区别于肉体感官的乐趣。
《大佛普拉斯》里所有的人物都参与生活之中,只有释迦游离于生活之外,就像一双眼睛,在远处看着人间的一切。即便朋友被人打,被谋杀,他也只是旁观者,没有插手生活,就像佛祖每天都收到人间的祈愿,却默默无言慈悲地俯视一切苦难。
所有说,释迦就是佛,是高于生活的人,因其无欲无求悲欣不动。如同导演所说,释迦是水底下看不见的锚,所有人在小舟之上随风摇晃,只有释迦深藏水底让船保持稳定,他是人的原型,是活着本身。有释迦在,人才会思考人为什么活着,怎样才算活着。佛祖是众神之神,释迦就是人本之人。
看电影总会想到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脱离了现实还是忠于了现实,却很少想什么是真假。导演说人总是把自己想象得太重要,搞不清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衣服脱掉以后身体是什么,皮囊脱掉以后内心是什么,大佛里面是什么,假发下面是什么,人戴假面久了就觉得表象就是自己”,我们生活在世俗中,从来只在意表象,李志在《黑色信封》里写:他说这世界不应该是我们的,我应该吃什么穿什么,如果没有人看着我,那该多快乐。
这是人的自由,却被世俗标准所绑架。肚财死的时候,他的朋友们争议遗照是否好看体面,就像我们活着要注意别人的看法一样,只有释迦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个人是肚财本人就好,不为皮相所动。然而可悲的是,这世界不属于释迦,我们依然要按照别人的标准生活,无论真假。
分不清真假的不光是我们,电影里的人同样分不清。他们分不清大佛肚子里的罪,也看不懂宗教对人的麻痹,信徒们向佛祖祈求被佛祖抛弃的名利。释迦摩尼本是王子,功名利禄是他的牵绊,也是他厌恶的东西。没有被客户选中的大佛被扔在一边,信徒却又向大佛祈求一切,被遗弃的神明同时遗弃了人,最后的佛会上,大佛心中的巨响也注定了无法唤醒人,他们心里早已不存在神明。被遗弃的神明,同时遗弃了人间。
《大佛普拉斯》是注定被人铭记的佳作,除了人文关怀,还有电影本身。导演出身于纪录片,也把纪录片惯用的手法用于大佛,所有的镜头视角都跟人保持一定距离,不入侵人物和生活本身,而是截取生活的片段,展现人物的精神。当然这是伪纪录,假客观,因为创作者一旦把摄影机伸出来,就代表了创作者的立场和观点,所有的视点都不是本原,而是艺术的加工。
这并不是什么错误或者弊病,这是创作者无法绕开的点,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完全点纪录片,只有记录者的观点。同样以神明为名的《血观音》,跟《大佛普拉斯》就完全不同,浓墨重彩机关算尽,你能看得出导演的力量和诉求,却看不到从容,从这点来看,我个人更喜欢《大佛普拉斯》,导演黄信尧在苦难之中仍有诗意和悲悯,就像他从头到尾的旁白一样,不疾不徐按照自己的节奏讲述人间万象,《血观音》也很好,只是力量太大。
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是葬礼,一样的《友谊地久天长》,一样的荒腔走板再次出现却有了史诗音乐的感觉,在形式上完成了呼应,也在生命中完成了仪式。生死一线,首尾相连就是一个圆,人的一生都是向死而生,而死去也不一定是终点,反而可能是另一种开始。电影名为大佛,也用结构来阐述佛理。导演未必是佛教徒,可在礼佛这点上,已经完胜那些形式上信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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