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人人都有皮鞋穿
小的时候,没有文化的教育:长大了穿皮鞋,当城里人。父亲说,他早年间到城里人家要饭,狗咬他,他拿打狗棍往狗嘴里戳,就拿穿皮鞋的脚踢他。
在上世纪80年代的鲁南农村,皮鞋是个稀罕物。“大皮鞋,呱呱叫,上火车,不要票!”们几乎都会唱这段顺口溜。而对于像父亲这些穿了半辈子草鞋、布鞋的泥腿子们来说,皮鞋就是吃香喝辣过好日子的代名词。
里,我穿皮鞋是在1982年。那年我4岁,玩耍时不小心掉进了家的地瓜窖里,摔断了腿。父亲用地排车把我拉到30里外的县城里,说,这的腿保不住了,恐怕要截肢。父亲跪下就给医生磕头,磕了一头血泡,医生只是叹息。父亲疯了一样拉着我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孩子的脚都没有了,拿什么来穿皮鞋呢?
后来,几乎的父亲把我抱到城郊医院的老先生面前,老先生在我腿上捏了几下,说,这孩子的腿能治。父亲一下子又给生先生跪下了。
穷人家的孩子力就是顽强,同病房的几个城里断胳膊的人每天猪肉炖苔菜加白面馒头养着不见好,我吃着从里送来的地瓜煎饼和咸菜,腿却般地好起来。住了20多天,医生就通知我们出院了。
我在床上躺了3个月。一天中午,从地里回来,把我抱出来晒晒太阳。院子里有棵小槐树,我扶着它,慢悠悠地站起来,又试着向前挪了一步。“我能走路了!”听到我的喊声,父母从厨房里冲出来,看到我,他们哗哗地往下淌。
那天的午饭,父亲买了五毛钱的豆腐,一家人改善——为了给我治腿,我们家算作赤贫了。下午,父亲没有下地,挎着炒好的一篮子花生进了城。在我出院后的每周里,父亲都要去这么一趟,先到工人文化宫前卖掉熟花生,再到医院里去拿我一周用的药品。
那晚天黑了很长,父亲才顶着一头冰霜回来,进门就到我床前,满脸挂着笑。他变戏法似地从篮子里摸出一双鞋——皮鞋,又从被窝里掏出我的小脚丫,给我穿上,然后心满意足地着。“我儿子能穿皮鞋了!”他对母亲说。
我至今清楚地父亲说那句话时的样子
。父亲的话给了我巨大的动力,几年后,我上学了,从小学一年级,我的一路扶摇直上,到高一那年,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们都提前喊我大了。腊月二十七是我们镇上的大集。我穿着拖鞋,把惟一的一双白运动鞋洗了,准备过年。父亲杀了家里的一只羊,到集上卖肉换年货。下午的时候,他买了一双皮鞋——实际上是人造革的,喜滋滋地进了门。人家要20块,父亲还价10块,最后14块钱成交。他一,拿成了两只一样的。父亲不肯吃饭,执意要骑着自行车去换。他回来的时候,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饭已经凉了。
那是我穿的第二双皮鞋。看着头发眉毛上挂着雪花的父亲,我在心里发誓:将来挣了钱,一定给父亲买一双真正的皮鞋。
60多岁的父亲瞒着我到滕州城里收破烂,人家当破烂扔了一双皮鞋,父亲拾回来,准备擦洗一下,穿在脚上过年。晚上,一家人围在火炉边烤火,父亲似地捧着鞋擦洗。那年我上高三,印象里是他穿过的第一双皮鞋。可父亲说,他的时候,走南闯北,到大上海时脚上穿过皮鞋的。看我不信,他有些,说:“等你小子将来出息了,就给我买双皮鞋,要最好的!”
我不父亲年轻时穿没穿过皮鞋,只是知道,去世得早,父亲跟着到处逃荒要饭,再后来挑着货郎担子走街窜巷,挣钱养活年幼的叔和姑,并给他们成了家,自己到30多岁才找到我的母亲。儿子还没长大,父亲已经老了。
我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花80多块钱买了一双百货大楼里打折的皮鞋。父亲不穿,只在过年或走亲戚时穿穿,就收起来。2002年国庆长假,父母来济南,父亲脚上穿的就是我给他买的那双皮鞋。他们在我家住了一周,就嚷嚷着回去,父亲说,皮鞋有什么好,捂脚!哪有俺在老家穿布鞋。父亲不知道,儿子买的鞋质量太差,好皮鞋是不捂脚的。我就想着给父亲买双好皮鞋,这一想两年过去了,留给儿子一辈子的。
2004年3月,父亲走亲戚路上摔倒,高血压引发脑血栓,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最终没有站起来。到了,我从济南回老家看他,他已经瘦得没有人样。他抓住我的手,要我给他买的那双皮鞋。母亲从柜子里翻出来给他,他拿着鞋哭了。皮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一个多月后的10月12日的夜里,叔家的打我父亲去世的消息。400多里路,我哭着赶回家。母亲说,父亲弥留之际,母亲给他穿鞋,说,老头子,你这辈子落下个残废,到那辈子一定得穿鞋走路啊!
那是一双我早就给他准备的送老鞋——一双布鞋,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人走是不能穿皮鞋的!
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我把当年给他买的那双皮鞋以及他的衣物在他坟前烧掉。火光里,晃动着父亲当年冒雪给我买鞋时的情景。想起那句话:当父亲给儿子的时候,儿子笑了;当儿子给父亲东西的时候,父亲哭了。我止不住泪。
父亲,你知道吗?在城里,也有人穿布鞋,也许只有在那的里,人都有皮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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