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努力觉悟佛法
如今,两百五十名同行沙门之首的这两位朋友,来到竹林精舍。佛陀正在对比库们说法,当他看见这两个朋友接近时,他宣布:「看,比库们!他们来了,拘律陀与优波提舍这两个朋友。他们将会成为我的上首弟子,受到祝福的一对!」
受戒
抵达之后,所有的人恭敬地礼拜佛陀,他们合掌高举至额头,顶礼他的双足。然后这两个朋友说:
「大师!可否允许我们,接受我们出家并受具足戒?」
于是世尊回答:
「善来,比库(bhikkhu)!法已善说,现在就修习梵行,以止息苦吧!」
以这段简短的谈话,便授戒予这两个朋友与他们的追随者。⑴
自此之后,经典便称优波提舍为「沙利子(Sariputta)」,意指「沙利之子」,随其母命名;而称拘律陀为「摩诃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意为「大摩嘎喇那」,以便和其他如算数家摩嘎喇那(Ganaka-Moggallana)与瞿默摩嘎喇那(Gopaka-Moggallana)的婆罗门族,有所区别。
在他们都受戒后,佛陀对两百五十位弟子开示,向他们解释佛法,不久之后他们便达到入流果,且所有人陆续成为阿拉汉(arahant),除了沙利子(Sariputta)与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之外。他们两人在不同地方独处,持续努力追求最高的目标。
为昏沉所苦
沙利子继续待在王舍城附近的「野猪窟」洞穴禅修,从那里步行到王舍城托缽,如此让他时常有机会听闻佛陀开示。他不断地在心里反复思维佛陀所说的话,且有系统地洞见诸法的本质。他共花了十四天的时间,证得阿拉汉果,至此根除了诸漏。
不过,马哈摩嘎喇那则到马嘎塔国伽罗瓦拉子村附近的森林去,经中并未说明其原因。虽然他热衷于坐禅或经行,但其决心仍经常不敌睡意。
尽管他努力保持身体与头部端正,仍忍不住打起盹来,唯有凭借意志力,才能勉强睁开眼睛。酷热的气候,加上长年过劳的行脚生活与内在压力,一时都加在他的身上,因此在这探索的最后阶段,身体便累垮了。
对治昏眠的方法
但佛陀以一个大师对弟子的关心,还是在注意着他。他以天眼观察到这位新学比库的难处,并以神通力出现在他的面前。当马哈摩嘎喇那看见导师站在他面前时,倦意便已消失大半。此时佛陀问他:
「你在打瞌睡吗,马哈摩嘎喇那,你在打瞌睡吗?」
「是的,大师!」
「那么,马哈摩嘎喇那!只要有任何睡意降临在你身上,你不应注意那个想法或住在其中。如此一来,你的睡意就会消失。但如果你这么做,睡意仍未消失,此时你就应思维所听闻、学习的教法,在心里仔细考量与检视。如此一来,你的睡意就会消失。但如果你这么做,睡意仍未消失,此时你就应详尽地重复思维你所闻、学习的教法……你应用力拉两个耳垂,且用双手摩擦四肢……你应从座位起身,以冷水洗眼睛,环视四方,并仰望群星……你应作意光明想,练习日想:观夜如昼,观昼如夜,以明澈、澄亮之心,你就能培养充满光明的心……使诸根向内,心不驻留于外,你应经行,并觉知去与回。如此一来,睡意就会消失。但如果你这么做,睡意仍未消失,你应正念、正知,右肩狮子卧,双足交叠,心里保持起身的想法;只要一清醒,你应该立刻起身,心想:‘我不可以贪图休息与躺卧的舒适,以及睡眠的愉悦。’」
「马哈摩嘎喇那,你应如此训练自己。」⑵
在这里,佛陀给马哈摩嘎喇那一连串如何克服昏眠(昏沉睡眠)的建议。第一与最好的建议是,不要注意造成瞌睡或瞌睡前的想法。然而,这也是最困难的方法。如果这方法不成,他可以想些能激励自己的想法,或思维佛法的殊胜,或默念其中一部分。
如果这些心理的补救措施都无效,他就应转向身体的活动,例如:拉耳朵、摇动身体,或借由摩擦四肢加速血液循环,或用冷水洗眼睛,或在晚上观看浩瀚的星空等。这可能会让人忘了他那微不足道的瞌睡。
如果这些办法都无效,那么他可以试着在心中生起光明相,让心中充满光亮。以这光明之心,他就能像梵天一样,将感官所认知的日夜观念整个抛开。这样的建议暗示着,马哈摩嘎喇那以前也曾经历过这种状态,因此佛陀才会像介绍老朋友一样指出它们。这个「光明想」(alokasanna),在经中是四种增长定的方法之一④,且它能导向「智」与「见」(nanadassana)⑤(DN 33)。
如果这方法也行不通,他就应保持正念地经行,如此借着专注于身体的动作,试着去除昏眠。最后,如果这七种措施都无效,他干脆就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只要他感到精神恢复,就应立刻起身,不容睡意再回来。
对治掉悔的方法
不过,佛陀当时的指导并未就此结束,他接着说:
接着,马哈摩嘎喇那,你应如此训练自己,你应思维:「拜访人家(托缽乞食)时,我不应存有慢心。」你应如此训练自己。因为有时人家可能正忙于工作,没注意到比库来了。于是有比库(如果存有慢心)可能会想:「我很怀疑,是谁使得我和这家人疏远?这些人似乎不喜欢我。」于是,由于未得到他们的供养,而生起愧赧;由于愧赧,而生起掉悔⑥;由于掉悔,他无法自我克制;如果无法克制自己,他的心就会远离正定。
接着,马哈摩嘎喇那!你应如此训练自己:「我不应与人争论。」你应如此训练自己。因为如果有争论,就一定会多言;多言就会掉悔;掉悔的人就无法自我克制;如果无法克制自己,他的心就会远离正定。
在此佛陀指出两种会导致掉举与不安的行为。第一种情况是,比库对他的地位存有慢心,寄望得到在家人的尊敬,但如果在家人注意他们自己的事更甚于他,他就会愧赧,因而远离正定。
另一种情况是,他喜欢世俗的论辩,被不同意见挑动,以辩胜别人为乐。由于这一切,他的心理能量都灌注于无效与无益的活动。如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官,或轻易地让心掉悔与散逸,他的修行就会变得懒散与轻忽,因此无法得到定心的统一与平静。
对治贪著的方法
在佛陀教导他如何克服昏眠与避免掉悔之后,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问道:
「世尊!可否简单解释比库如何去除渴爱而解脱,如何成为一个达到究竟目标,从束缚中得到究竟安稳、究竟梵行与究竟成就,堪称人天第一者?」
「谛听,马哈摩嘎喇那!有比库善知此事:‘无有一法值得贪著’,当比库知无一法可贪著时,他便正知一切法;借由正知一切法,他悉知一切法;无论他经验到何种感受,是苦、乐或不苦不乐受,他都能安住其中,而观无常、离贪、灭与舍。如是安住时,他便不会执取世间任何事物;由于不执取,便无有恐怖;无有恐怖,便能达到究竟涅槃。于是他知道:‘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皆办,不受后有。’」
克服五盖,成就禅定
在马哈摩嘎喇那亲受世尊指导这一切之后(记录在AN 7:58中),他继续精进修行,努力断除心中诸盖⑦。在过去多年苦行期间,他已克服五盖中的前两盖——欲欲⑧与嗔恚,如今在佛陀的帮助下,他又克服第三与第四盖——昏眠与掉悔。在克服这些盖之后,他已能超越世间色法进入禅定,为洞见实相铺路。
他先达到喜、乐⑨遍满的安止定⑩——初禅。然而,一些世俗想法逐渐地生起,引开他的注意力,使他落入感官意识的层次。这时,佛陀又来帮助他,然而不是像上次一样详细地指导,而是以一个简短的开示来帮他突破困境。世尊警告他,他不应轻信自己能安稳地住于初禅,而是应努力掌握它,并完全控制它。马哈摩嘎喇那遵从这建议,而成为精通初禅者,再也不会被世俗想法干扰。
坚定地站稳初禅之后,他接着进入第二禅⑾,名为「内等净」(SN 21:1),因为他远离初禅的寻、伺⑿心所的活动,于内心信相明净。他就这样逐步进入到第四禅,然后再进入四无色定与灭受想定(sannadayitanirodha)⒀,然后获得「无相心定」(animitta-cetosamadhi),它无一切有为之相(SN 40:2-9)。⑶
但这个成就也不究竟,因为他对于美妙的经验还存有微细的执著——对最高净心成就假相的执著。但借由世尊的指导,他突破最后与最微细的障碍,达到究竟正果,在广度与深度上,都达到圆满的心解脱与慧解脱,马哈摩嘎喇那尊者成为一个阿拉汉(arahant)。
成为俱解脱阿拉汉(arahant)
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和沙利子(Sariputta)同样都是「俱解脱」的阿拉汉(arahant),虽然所有阿拉汉在解脱无明与苦上都是相同的,但他们在精通禅定的基础上被区分为两种。那些达到八解脱⒁,包括四无色定与灭尽定在内者,名为「俱解脱」——借由无色定解脱色身,并借由阿拉汉道解脱一切烦恼。
那些缺乏八解脱定力,但借由智慧断除一切烦恼者,名为「慧解脱」(pannavimutta)。⑷此外,马哈摩嘎喇那不只精通各次第的禅定,他也探索「神足」(iddhipada)⒂,因此而拥有神通。以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能宣称「因世尊帮助而得大神通⑸的弟子」。
这整件事都发生在一周之内,那真的是内在巨大转化的七日,充满戏剧性的考验、挣扎与胜利的喜悦。在这么短的期间里,马哈摩嘎喇那所下的决心之深与之强,必定是非常惊人的。一个像他这样拥有如此活跃的心智与广泛天赋的人,都得拼命去断除一切可能束缚他的结使。如此巨大的内在体验,被压缩在短短的七天内,时间与空间必然是消融殆尽了。
根据记载,在佛陀自己觉悟时,初夜就忆起过去九十一劫。马哈摩嘎喇那也同样在圆满神通的过程中,以心眼观察过去诸劫世间的起伏,度量时间的概念在此彻底瓦解。对凡夫来说,因受到感官的钳制,一周不过就是七天,但对已看透诸法表相与洞见深层实相的人来说,片刻可能即是永恒。
马哈摩嘎喇那后来表示,他借由速通达(khippabhinna),亦即在一周之内,证得了阿拉汉果,但他的进步却是艰难的(dukkha-patipada,苦行道),需要佛陀有力的协助。同样地,沙利子也在两周内,借由速通达证得了阿拉汉果,但他的进步却是平顺的(sukha-patipada,乐行道)。⑹
马哈摩嘎喇那比沙利子更快证果,是因为佛陀亲自密集地指导与鼓励,也因为他理解的范围较小的缘故。沙利子在两方面比马哈摩嘎喇那更为殊胜:他是独力完成,且他的智见更为周全。
原注
⑴Vin.1:42-43。
⑵AN 7:58。
⑶ 无相心定(animitta-cetosamadhi):此经注释解释它为「观定」(vipassana-samadhi),它让心远离常与贪的假相。从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是兼具定解脱与慧解脱的「具解脱」阿拉汉(arahant)的事实来看,这解释似乎言之成理。关于「无相心解脱」(animitta-cetovimutti),参见 MN 43。
⑷关于这两种阿拉汉(arahant)的区别,在 MN 70(1:477-78)中有解释。另外请参见 DN 15(2:70-71)。
⑸大神通(Maha-abhinnata)是指六神通,请参见第一章<马哈摩嘎喇那(Mahamoggallana)的神通>。
⑹参见 AN 4:167-68。
译注
①光明想:这是对治昏睡的修法,若多修习,在睡眠中也是一片光明,不失正念,不会乱梦颠倒,也会应时醒觉,精勤修行。在修定中,如修光明想,能依光明相而见天(神)的形色,生于光天、净天。
②右侧卧的狮子王卧,是最适合修行人的卧姿。经中有说百兽之王的狮子,睡觉时,身子向右侧躺。天亮起来时,会回头看身体是否端正,若端正心情就愉悦。佛陀以此激励比库要勇悍坚猛如狮子王,时时修习觉寐瑜伽,发勤精进。
③昏眠:昏眠是指昏沉与睡眠。昏沉是心的软弱或沉重,睡眠是心所沉滞的状态,因为两者都源于懒惰与昏昏欲睡,皆有使心、心所软弱无力的作用,故合为昏眠盖。
④《瑜伽师地论》里的「觉寐瑜伽」,就是教导修行人睡卧时思维修行的方法。其方法共四种,包括:(一)住光明想:修光明者在睡眠中,也是一片光明,不失正念,应时醒觉,精勤修行。(二)住正念:每日临睡前,思维法义。(三)住正知:睡觉前不胡思乱想。(四)思维起想:睡眠是为了继续修行的目的,并非为贪著享受,是一种自我警惕的心。
⑤智与见(nanadassana):洞察四胜谛的智慧与洞见。
⑥掉悔:掉悔是指掉举与恶作。掉举是心的散乱,恶作是追悔已造之恶(或当行而未行之善),因为两者都源于困扰的念头,皆有导致心、心所不宁静的作用,故合为掉悔盖。⑦「盖」是指会阻止未生起的善法生起,以及使已生起的善法不能持久的心所。欲欲、嗔恚、昏沉睡眠、掉举恶作与疑,即是会障碍禅定生起的五盖。
⑧ 欲欲:欲求欲乐之盖。
⑨ 「喜」是喜欢或对所缘有兴趣,进入初禅时,会有遍满全身的喜生起,喜禅支对治五盖中的嗔恚盖。「乐」是心的乐受,是脱离欲乐而生,对治掉举恶作盖。这两者是五禅之中的两支。
⑩ 安止定:即心完全专一的状态,又称为「禅那」,包括四色界禅与四无色界禅。安止定是相对于近行定而言,安止定的禅支强固,定心可以持续不断,而近行定是指接近安止的定,其禅支尚未强固,定心无法长时持续。
⑾ 诸禅由称为「禅支」的心所而分别,通过逐一舍弃较粗的禅支,增强定力以提升较微细的禅支,即能进入较高的禅定。初禅有寻、伺、喜、乐、一境性等五禅支;第二禅有喜、乐、一境性;第三禅有乐、一境性;第四禅有舍、一境性。
⑿ 「寻」是将心投入或令它朝向所缘的心所,而「伺」则是保持心继续专注在所缘上的心所。
⒀ 灭受想定(sannavedayitanirodha):或译为「灭尽定」,在此定中,心与心所之流完全暂时中止,是只有已获得一切色禅、无色禅的不还者与阿拉汉(arahant),才能获得的定。
⒁ 八解脱是八种背弃舍除三界烦恼束缚的禅定:(一)拥有形体,观察形体,是第一解脱;(二)不觉想自己内在的物质形体,而观其外在的物质形体,是第二解脱;(三)思维:「它是美妙的」,而专注于它,是第三解脱;(四)超越一切色想,思维:「空间是无限的」,住于空无边处,是第四解脱;(五)超越空无边处,思维:「意识是无限的」,住于识无边处,是第五解脱;(六)超越识无边处,思维:「无所有」,住于无所有处,是第六解脱;(七)超越无所有处,住于非想非非想处,是第七解脱;(八)超越非想非非想处,住于想受灭,是第八解脱。
⒂ 神足(iddhipada)意指「证得圆满的基础」,共有四种:(一)欲神足;(二)勤神足;(三)心神足;(四)观神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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