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老人的记忆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场大饥荒,都是沉重的一幕。当年,我的太爷爷没饭吃了,就去投奔他女儿(也是我大姑奶奶)。那时,大姑奶奶家里也极为艰难。她男人外出逃荒,村里人认为他是给人民公社的大好形势抹黑。所以大姑奶奶被村里看管起来了,有人把守着家门,不让她外出,以此逼着我大姑爷爷回来。
大姑奶奶平时帮村里的女人接生,很多人家都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人缘挺好。虽然被村里派人看管起来,但是看管大姑奶奶的人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依旧让跟她关系好的人,送些吃的东西。姑奶奶用个破瓦盆将这些东西煮一煮,一家子勉强维生。
即便境况如此不堪,太爷爷在女儿家,总比自己一个人在家好,毕竟还有口吃的。大姑奶奶带着两个女儿,一家三口本来都难以维生,加上父亲,又添了一张嘴,更是艰难。时间长了,大姑奶奶越来越觉得没办法管父亲了。她犹豫再三,终于对自己的父亲说:;爹,你走吧,回家去吧,我们实在养不了你了。在这种时期,这直接等于让父亲回家饿死。不知太爷爷听到这话后,是怎么的伤心与绝望?不管怎么样,女儿不愿意养了,他只得回家。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就瘫倒在路边沟渠里,还是附近的亲戚发现了,帮忙抬回家的。不久,太爷爷就饿死了。
灾荒结束了,外出逃荒的姑爷爷在北京找到工作,成了工人。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吃商品粮的人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姑奶奶家的生活迅速成为我们亲戚中最好的。八十年代初,他们就用上了女婿从美国带回来的洗衣机。我父亲结婚时很拮据,穿着借来的衣服,婚礼后洗干净,赶紧还回去。而姑奶奶戴着明晃晃的怀表,穿着质地很考究的衣服,参加了父亲的婚礼,非常扎眼。我母亲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几十年过去了,还清楚地记得姑奶奶当时的阔气。
大姑奶奶只有两个女儿,本着养儿防老的想法,抱养了自己的外孙,对他十分疼爱。外孙长大后,让他顶职了大姑爷爷的工作。但好景不长,外孙娶妻后,大姑奶奶因琐事与外孙媳妇闹了矛盾,祖孙关系就彻底完了。外孙两口子直接说,不给他们养老了。并且说到做到,谁劝也不行。姑奶奶病倒后,行动不便,只有同样年迈的大姑爷爷照顾着,两个女儿也只是偶尔上门送点吃的。
一次,我妈妈去看望大姑奶奶,发现她家里的菜包子已经馊了。姑奶奶从土炕上拖来一团衣服,沉甸甸的,让我妈妈洗洗。洗的时候才发现,衣服里好多屎粑粑,都已经风干了。她一面洗,一面心酸地只想掉眼泪。
妈妈回家后,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我父亲。气愤之下,我父亲找了他的两个表姐(也就是大姑奶奶的两个女儿)
。可是两个表姐都表示自己很无辜、也很无奈。一个说,自己管不了儿子。一个说,没继承半点家产,不该自己赡养。至于那个外孙,因为媳妇的事,态度强硬地拒绝了我爹的要求。最后没办法了,我爹把姑奶奶老两口接到了自己家里来,还请了我的堂姐来照看老两口。冬天住在有暖气的楼房里,老两口不时地对我堂姐念叨,她们当年非常疼爱大侄子(我堂姐的父亲)。可是堂姐好像并没听明白他们含蓄的表达。说是照顾,可堂姐嫌脏怕累的,敷衍了事。大姑奶奶常在我们面前表示对我堂姐的不满,我爹后来只好又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老两口的起居。
因为照顾大姑奶奶的事,她的两个女儿认为我爹多管闲事。这样做,等于故意出她们的丑,所以跟我爹翻了脸,再不来往了。那个外孙更是到处散布谣言,说我爹是看上了他姥爷的财产了,说他姥爷私藏了很多钱财。扬言等他姥爷死了,再跟我爹打官司算账。周围的人也担心,劝我爹不要管这事儿了。我娘胆小怕事,听了这些风声,也跟着起哄,说老两口的身后事儿办不好,好心未必得好报。说的人多了,弄的我爹也没了主意。最后顶不住这些压力,只好又请车把老两口送回家。
回去后,老两口继续住在露天的破屋子里。因为得罪了两个女儿与外孙,他们这回是完全没人管了。不知是饿的,还是生病了,熬了十七天,老两口就几乎同时过世了。
大姑奶奶临到暮年,当年的事才在自己身上重演。当年遗弃父亲,父亲饿死;现在被儿孙遗弃,凄惨而终。前因后果,丝丝分明,令人唏嘘不已。本想着过继外孙防老,偏偏与外孙媳妇的矛盾,让期望成了一场空。最后也恰恰是这个过继的外孙断了他们的生路,狠心将老两口逼上绝路,连亲戚想照顾都没办法。老一代走了,新一茬因果又种下了。大姑奶奶的两个女儿及外孙两口子,老无所依的未来,由因推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很多人对父母、公婆或岳父、岳母不孝,独独对儿女宠爱有加。总是很傻很天真地认为:我这般爱我的儿女,为他(她)受尽辛苦,我也绝不会像自己的长辈那么不懂理,儿女怎么会不孝顺我?怎么会不跟我一条心?即使不管我,我去养老院,不靠儿女,行不?
话千万不要说满了,事也不要做绝了。有天大的理、有千条的计,跳不出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要种了恶因,恶果就在那儿等着自己。一切算计都会成空,绝无可能逃脱因果的自然法则。这位大姑奶奶,千算万算,能算到半路杀出的孙媳妇?一场矛盾,不就轻易毁了那精心算计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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