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能忍法师 整理/董飞 采访/吕方芳
能忍法师毕业于中国佛学院,求学于正统南传佛教国家斯里兰卡,在当地最好的两大佛学院之一——凯拉尼亚大学(前身为智严佛学院)接受了南传佛教的学术教育。据能忍法师介绍,在斯里兰卡南传佛教保存得最完整也最权威,包括语言和南传上座部。法师可以做教授,每个教授研究方向不同,大家一起上课,写论文。然而对于佛法学术化,作为大乘比丘的能忍法师并不十分喜欢,他感受到了学术教育与自身信仰之间的张力。
4月24日,普陀山佛学院教师能忍法师应禅学会之邀,主讲《明心见性——与生命的超越》,而后围绕《楞严经》与会员座谈并接受本刊采访。
南传佛教注重原典,教学依托佛陀原话。而在学界,纯粹从历史的考据学出发,很容易证据凿凿地判定大乘佛法非佛说。原始佛教和南传佛教的佛身观中,佛陀是真实生活在给公元前四五世纪古印度历史中的那个乔达摩·悉达多,那么公元前后一世纪左右兴起的大乘佛法自然是被界定非佛亲说。然而随着大乘的法身、报身、化身的佛身观以及“菩萨”“十方诸佛”等义理的阐释,大乘佛法对于其为佛说的起源也能自圆其说。
后世反驳“大乘非佛说”一般绕开实证的历史考据进路,更多地集中在“依法不依人”和用三法印来鉴定大乘佛法符合佛陀本怀的义理进路。学界也有关于《楞严经》是否为伪经的争议,除了日本学界一贯的历史考据主义,也不乏知名的学者如梁启超、吕澂从经文本身的文字、理念以及与中国传统思想的对比等角度出发,来鉴定《楞严经》为伪经。
能忍法师不认同大乘佛教是后世衍生出来的、并非佛陀本怀的看法,他认为:“早在佛陀时代就已有上根器的人听过大乘佛法,这些少数人便把佛陀当时便讲过的究竟的法保留下来。当时的主流是小乘,随着佛教的发展,小乘的义理已经不能解释很多生命现象了,此时少数大乘的论点便显现。此时产生了一些辩论,也就是历史中的部派佛教时期。渐渐的大乘经典就浮出水面了,被大家共同接受。在此过程中,不是‘产生’了大乘佛教,而是暗流中一直有大乘佛法,其源头就是佛说。大乘经典经文开头皆是:‘如是我闻。’祖师大德们绝不会打这样的大妄语,何况有些经典是祖师大德都写不出的东西。这是一个‘形成’的过程,形成即是发展,这是根本。”法师承认大乘的义理在历史上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从不为人知到为人知,但认为大乘产生的源头还是在佛陀那里。
能忍法师说:“佛法只有一个。只是学以致用,才后来形成各个宗派,是我们以不同的语言习惯来抉择。学佛不能学后面的东西,要看形成宗派之前的义理。不只指原始佛教,写佛教历史的人很多犯了错误。”虽然在大乘经典中,经常有弹偏斥小之论,但能忍法师这种“佛法只有一个”的观点还是大乘佛教的主流,即圆融大、小乘,会三乘归一佛乘。
能忍法师作为具备大乘信仰的比丘,面对南传佛教的学术研究,感觉到了信仰与学术之间的矛盾,他最终选择还是坚守信仰的立场。他说:“佛法本身便是传统文化,继承人便是我们出家人,完整而且忠诚的接受,而不是拿自己的分别心搞研究。”
当学员问能忍法师:“虚云法师为何把《楞严经》放到这么高的地位?”能忍法师回答:“《楞严经》是其他任何经典都无法比拟的。虚云法师是真正开悟成就的人,因而极力推荐此经。通过我自己的学习,他真是语重心长。三藏十二部那么多,而且在信息时代,出书容易,炒作佛法的书也很多,大家不知道看哪部。《楞严经》不是纯粹从概念到概念,而是我们能见到感觉到的,一步步分析,绝对相信自身具备与佛无二无别的功能。从理上了解之后,才传授修行最直接的真正的下手之处。如《楞严经》传授修行方法时,有耳根清净法门,次第很清楚。众生业报不同,根器钝利不同,但耳根是最利的,比如一个人睡着了,看不到外面,但只要喊一声,马上就会醒过来,这说明耳根始终还是开着的。因此从最利的耳根入手修行,能够事半功倍。《楞严经》的系统性,究竟了意的程度是其他经典无法比拟的。有些经典由于翻译比较生涩,又多名相概念,不易看懂。而《楞严经》并不是文字难懂,只是义理究竟处很难切入。”然后法师给会员推荐了目前普陀山用作教材的两本学习《楞严经》的书:《楞严经正脉疏》和《楞严经指掌疏》。
能忍法师所作的主题演讲是《明心见性——与生命的超越》,他认为虽然很多经典都谈“明心见性”,但条理最清楚、义理最究竟的就是《楞严经》。很多祖师大德都是依此经中的一两句话而开悟的。演讲分五个部分去阐述:第一,略释“明心见性”,包括副标题“《楞严经》与生命的超越”。第二,透过观察生命中的各种苦,明确超越生命的目的。第三,看破生命当中 “我”的本质。真正认识到“我”的假象。第四,说明“明心见性”的内涵。第五,“明心见性”之后“顿悟渐修”的过程。
能忍法师在第一部分解释“明心见性”,通过对经论的总结,性和心这两者都包含了“对待”和“绝待”。“明心见性”的解释可以分为二:
1、“妄真对待”。心有“妄心”和“真心”两说,会妄归真,才能叫做“明心见性”。
2、“绝待一体”。绝待就是绝对的,也就是心、性一样。在佛经中,心与性从来没有截然分开过。这里的“明见心性”就是指万法皆真,此时不谈任何虚妄或如幻等,也叫“直指一心”。这里“明心见性”四字就包含了理和事,理事圆融。禅宗第六祖慧能大师说:“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法师说:“明心见性之后,我们通过修行,就有了超越我们现有狭隘生命的可能。而这种超越是不可想象的。打个比方,这种超越就相当于大海当中的一个水泡,一旦破灭,它自然回归大海。我们现在的这种生命就如同那个水泡一样,而我们所明的心跟性就如同大海一样。”
在第二部分着重阐释生命现象的苦义,“欲得‘明心见性’”,首先必须反观我们目前的生命的局限,看到它的不足,才能真正地发起超越之心。生命始于生,终于死,但是我们要面对出生与死亡的时候,都是做不了主的。”能忍法师用深入浅出的语言解释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认识到这八苦,才能生起超越之心。生时不为烦恼所碍,死时能够来去自在。最后才能真正发起生命本性之潜能,得大自在。”
在第三部分,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看破生命中“我”之假相。先是阐述色身是依赖种种因缘而成,如父母、过去业力和其他各种条件如饮食、氧气、温度等,从而破除大家对色身“我”的执着。
破除大家对“色身我”执为实有的颠倒见解之后,法师继续讲述看破“思维我”之假象。“如果人去寻找我们的思维心,去断定其在身体内部、身体外面还是身体边缘,这就实际设定了一个假设的前提:思维心是有实体的,因此我们才要找到这个思维心安住的地方。反过来说,如果找不到处所,即可证明思维心是没有实体的。”
“《楞严经》里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分别从七个地方去破斥这种想法。在七个地方找思维心,结果都找不到。所以禅宗二祖就说了一句话:‘觅心了不可得’。以此说明思维心本身就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体性,就如同空中之花。同时,我们也不能主宰我们思维心,大家的思维一直被外界的所见所闻所感知的对象牵引着,不能自主的。在《楞严经》中有提到:‘此是前尘虚妄相想,惑汝真性。由汝无始至于今生,认贼为子,失汝元常,故受轮转。’也就是说‘尘’——虚幻的影子遮蔽了我们真正的本性,落在心性中的是一个虚妄的相。我们思维的就是心中之相。这个相是虚妄的,那思想还会是真实的吗?”
能忍法师进一步阐释,我们的思维之心从本质上说也是依因缘而起。我们能推度,有一定的主动性,说明还有更深层的所谓“意根”的存在。但是我们能分别,起各种相貌,乃至所有的这些知识、概念就形成我们现在所有的思维的范围。法师举了个例子:比如当想到“妈妈”的时候,肯定是妈妈的那个影子就在脑海当中,而且不同时期妈妈的影子都不一样。如果妈妈去世了,我们就认为妈妈是临终前的那个妈妈,永远不知道她生下来是个婴儿,年轻的时候是个小姑娘。所以我们的思维本身就产生了颠倒的执着认知,不实在。我们首先要看到这种所谓的不实在,它的当体就是虚幻的,没有一个恒常的、不变的这种思维存在。
在破除了“色身我”、“思维我”的假象后,我们会进一步寻求生命的其他东西。明心见性就是要指出,除了色身和思维心之外,我们还有心性。能忍法师指出物质性的肉眼和我们所见的对象都不是有自性的,但是能见的功能即“见性”,能听见的功能即“闻性”,从始至终都没有丢失过的,是超越我们的思维之心的,这才是我们的“心”。而后法师从以下七个层面来阐述“明心见性”的内涵。
眼睛能见的功能本身就像镜子,不加以分别地照见所有的景象。这个能见是一种功能,没有形象的,因此也是无法动摇的。这种不动的能见功能我们从来没认识到,而往往会认为这种能动的色身是我们自己。在经典中,这叫做“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身体会衰老也会死亡,而这种不变的能见的功能,它永远不会死亡也不会衰老。这个就是我们生命当中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就在当下,每人就有跟佛同样性质的东西。——这种“见性”,不会消失也不会死去。
缘虑之心来自于取着分别。所以黑暗光明、通融堵塞、缘虑等各种现象都有一个归还之处。包括肉体,也来自于各种营养和业力。凡是有归还处的就是因缘产生的,也不是真实的。而我们的能见功能没有归还处。这种没有归还处的,就是我们无始以来本具的佛性,是我们真正的心。
我们所见的可以有明暗、大小、远近的差别,但是我们能见的“见性”却是无差别的。所以它跟一切影像没有混杂,“见性”是遍一切处的。如同一个方纸盒里的空气,是方的还是圆的?空气是没有形象的,不能界定为圆或是方,有方圆形状的只是纸盒而已。同理,“见性”本身是无形象的,只是一个功能;有形状的只是外在的景象,而且这些形状是我们自己加上去的。
我们总是认为自己的见性跟物一样有内外大小之分,被外在的所谓实有的东西所转,这叫做“迷己为物”。如能去除颠倒知见和妄想分别的障碍后,见性本身就显现出来了。能见功能就是我们的自性,是佛性。如果认识到世界是如幻的,无实体性,不加以任何执着,那么我们的心在映现出各种物的影子时候,真正的主体不被影像所迷惑,我们就能成佛,就能转变物质。如经典所说:“若能转物,则同如来”。
有了我们能见的功能,才有被见的对象。同样,有了被见之物,我们才有了能见的功能。能见与被见是相对待的,缺一不可。两者又有区别,能见的功能更接近真实不变,遍一切处,而被见的影相更接近虚幻不实,但是这两者是一体的,我们称之为“一心”,所谓“万法归一”,我们不能在“见缘”(物象)之间指出什么是“见”,什么不是“见”。经中说:“十方如来及大菩萨,于其自住三摩地中,见与见缘,并所想相,如虚空华,本无所有。此见及缘,元是菩提妙净明体,云何于中有是非是?”
既然我们跟佛无二无别,为什么我们不能做生死之主,不能自在妙用?因为我们有常见的错误思维:认为肉体和思维是我自己;认为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如能把这些错误放下,知道一切如幻,都归于我们的心性,就不会产生分别和执着。
能忍法师在详细阐述“明心见性”的内涵,旨在帮助大家从理上了解“明心见性”:“我们的心性是不生不灭的,是遍一切处的,不会轮转,不会颠倒,是明明历历真实存在的,却又没有形象可得的。”
理上明了是顿悟,然而要从事上真正做到 “明心见性”却是要通过次第修行,能忍法师指出理则顿悟,事须渐除,在第五部分就介绍自心作主、消除妄想的“渐修”过程。
在《楞严经》中,这个“事须渐除”的过程,就是破除五蕴的过程。经典中有这么一段话:“销落诸念。其念若尽,则诸离念一切精明”。“销落诸念”是说不起分别心。“则诸离念”就是远离我们的妄念。“一切精明”就是我们的佛性,六根性等等。“动静不移,忆忘如一。当住此处,入三摩提”。我们的精明不为所动,就是“动静不移,忆忘如一”,没有妄想心。“当住此处,入三摩提”。就要从这里下手,你才能入三摩地。
尽管我们有明明历历的佛性,但“如明目人,处大幽暗”,这是由于五蕴的覆盖,就像有五重灰尘遮蔽了镜子一样,但是我们一直用功下去,就会达到“十方洞开,无复幽黯”的结果。
证悟的第一步,是要破除五蕴中的色蕴。第二步就要破受蕴,就是情感、感受上的变化。修行到此处感受会很多,影响到情绪,但修行要有正法眼,理性看待修行中的附属现象如神通。佛性是遍一切处的,其本身能够消融一些虚幻的影像的,而显现很多本有的被遮蔽的影像,这是自然的,不须奇怪,更不要执着。
第三步破想蕴,此时可以清清楚楚,睡眠无梦,乃至梦寐一如,但还有分段生死。第四步行蕴破除以后才会真正了分段生死。到了第五步破除识蕴,最细微的分别心之后,我们才能证到“无生法忍”。
完成了以上的所有步骤,才能算是了却了生死,获得圆满的菩提,完成了对现在有限生命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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